将死之人，欢迎来到网络的丛林。

变化在每天之间发生，许多人因此无法觉察变化已经降临自身。今天我们处于一个由碎片时间和碎片内容组成的空间里，网络已经成功主宰了日常生活，过去的许多经验在今天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但是，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装作生活和过去没有任何改变，在船舷上刻下记号的地方跳下去，就一定能找到水下的宝剑。

这就是将死之人。

什么是网络丛林？网络丛林说的是其中的每一个人，只会为任何一种动静花一秒钟，注意力极度涣散。而与此同时，丛林里每分钟有上千种声音在响起，都在呼叫关注。所以，网络文章不是传统小说，它的废存取决于第一页；网络剧不是传统电视剧，它的废存取决于点开后的5秒钟。第一页的内容能够抓住读者的心，那么他们就能看下去，直到实在无法忍受，或者一点点深陷其中；头5秒的画面能够锁住观众的眼球，那么他们会愿意尝试看完第一集，然后决定要不要跟下去。

放心，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大部分的作品在网络上都活不过第一页，熬不过头5秒。

许多人没有弄清楚一件事情：今天已经不是报刊亭只有十几本杂志，电视机只有三十多个频道的年代了。报刊亭和电视台成立的理由已经过去。

1、报刊亭和电视台天生拥有流量，报刊亭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每天的人流量可以达到数千乃至上万，获取这样的流量只需要交纳很少的场地租金。电视是当年下班之后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那么多人晚上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在有限的几个频道里做选择，电视剧做得再烂，观众来来回回换台，也不得不看上几十分钟。

2、今天的内容供应量是惊人的，有了网络之后，读者相当于有了一个拥有无限书架的报刊亭，观众相当于有了一台拥有无限个频道的电视机。当一个牧场有无限多个门口的时候，你就不能再希望羊群出圈的时候，每个门里还有足够多的羊经过。事实上，大部分门里根本不会有羊经过。为了在吸引更多羊，你得花钱去吸引羊群走进你的门。

3、报刊亭、电视台的存在，对人们意味着稀缺。因此，当名字出现在杂志上，当影像出现在电视上，人们会将其视为一种荣耀。但在网络的丛林里不是这样，进了这片丛林，你就谁都不是。你是什么，取决于你能有效吸引多少目光。用户不点开你的作品，你就什么都不是。

他们大多数时候倾向于不点开。

所以我说：第一段只应该写一句话。第一句话不能把读者定住，后面写再多也没有用，没有多少人会看完第一自然段。因为看完一段需要时间，需要持续集中注意力，而读者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他们只有读完一句话的时间，能在一句话上停留1秒想一想，然后就要做出决定。

为什么现在公众号的标题越起越长？因为许多写手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把标题当做了文章的第一句话。在读者还没有决定是否点开文章阅读第一段的时候，他们试图用标题抓住读者，进而产生宝贵的一次点击。在报刊亭和电视机的年代里，人和作品的交情是从第三章开始的，从前车马慢。在网络时代里，任何作品的交情只存在于第一次点击，动机转瞬即逝。

没有什么第二下，也没有什么逆袭、慢热、口碑发酵。能在第二下击倒观众，产生逆袭的，是因为作品本身质量好得出奇。而且，同时段没有其他同量级的作品上线。而大多数网络文章、网络剧都只是在平均水平上，第一下不灵，就没有以后了。而当一位读者、一个观众在第一眼之后选择了放弃，无论后续有怎样的炒作，有怎样的口碑，他都不大可能再回头看一眼。因为他有太多选择，吃回头草需要极为强力的保证。

伟大如《冰与火之歌》，开头5秒也得迅速要进入异鬼的追杀，2分钟就要进入残暴的逃兵斩首，而且要让儿童眼睁睁看着---否则就没有以后了。温情如《老友记》，开头第一件事情就是瑞秋穿着全套婚纱逃婚，用最快速也是最暴力的方法介绍人物，并没有徐徐展开，娓娓道来。即便这样，第一季当年也是恶评如潮。今天有什么网络作品比它们还更强力？以至于有自信心不把全部力量放在第一击上？

当十亿人都整天趴在网上，读者和观众的构成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整体上来说，他们的审美极低，什么样货色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吞下去。但是，因为他们多多少少见过些好东西，所以他们的智商极高，第一下骗不到他们，无法让他们产生兴趣，他们会转身就走。第一句话和头五秒钟决定了一切。

这样的人群在心理上接受一篇文章，一部网剧的门槛极高。而越过这个门槛之后，他们又变得极为宽容。因为他们并不是来消费内容，而是寻求陪伴。过了门槛之后，一篇文章可以能有多长就写多长，一部网剧可以能拍多少集就拍多少集，他们需要的是解决一开始的信任问题。解决完信任问题之后，他们需要作品尽可能持久地陪伴他们度过无数个漫长、无聊而又孤独的夜晚。这是因为，在一个快速变动的社会里，在时间和内容的碎片里，他们需要一点点恒长不变的，亲切熟悉的东西。《武林外传》就是这样，它不是一部电视剧，在当年，它是每个午夜时分，打开电视机就一定会陪伴你左右的一群小伙伴。无害而温暖，有缺点但异常忠诚。

理论上来说，只要文章的第一句话能打中读者心理上的某个点，让他们产生自己人的信任感，接下去你无论写什么，用什么格式，配什么图，甚至最后得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答案，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在网络的丛林里，一次点击形成的交情也许可以维系十年。但是，你准备好了相处十年的节目，别人也许一眼都不会看，只是因为第一眼看不下去罢了。

文章在第三段开始发力，剧作从第五集开始精彩，这样的人在网络的丛林里大概活不过片头字幕。所以，如果你找不到第一句话，还不如别写。

题图摄影：Rudy and Peter Skitterians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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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为什么我不是每篇文章第一段只写一句话？

因为我是和菜头啊。

因为我和菜头了快二十年，

那我当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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