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传奇《海底》

“EXO和凤凰传奇有什么共同点？”

“EXO是‘e’不发音，凤凰传奇也是‘（曾）毅’不发音。”

这是最近微博上让大家会心一笑的冷笑话。

在更早的几天前，一张用绿幕抠图做出来的MV《我从草原来》截图，让“内娱最‘抠’明星团队凤凰传奇”的梗被重提。

有网友提问：“凤凰传奇真的那么缺预算吗？”

凤凰传奇MV《我从草原来》，因抠图出圈

“土”“抠”“分配问题”等奚落几乎从未停止围绕凤凰传奇，甚至成为一种跨越年代的身份。哪怕这个古早组合逐渐淡出大众视野，仍然有人质疑，明明玲花是主唱，凭什么最后总是五五分账？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一面群嘲凤凰传奇，一面在耳机里下满十几首歌，淌过地铁公交和人行道。

今年4月，凤凰传奇翻唱的《海底》在全网产生话题量达5亿个，仅B站播放量就超过1500万次，几乎“血洗”全网。

“世界能否不再总爱对凉薄的人扯着笑脸/岸上人们脸上都挂着无关/人间昙花一现 一切散为烟”

所有的嘲笑、质疑和奚落，都能在这首歌惊人的数据里转换为一种缅怀，一份敬意。

《海底》在B站播放量破千万

凤凰传奇，又火了。这次欢呼的，是曾经嫌弃他们土味的年轻人。

“神曲”无神，凤凰无凤

曾毅与玲花相识于“金色时代”。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深圳，是一个汇聚全国青年的造梦之城。

1997年，17岁的鄂尔多斯姑娘杨魏玲花辞掉电器推销员的工作，独自去往深圳打拼。她曾试图报考文艺团，却在连续几次名落孙山后，遂去“金色时代”歌舞厅应聘，被录取成为签约艺员。

几乎在同一时间，湖南益阳小伙曾毅也放弃了老家的工作，投奔在深圳经营歌舞厅的好友。

曾毅和玲花成为了同事。对歌曲充满热爱的二人自发组成一个演唱组合，又出于对韩国演唱组合酷龙的喜爱，将组合取名酷火。

这个组合曾一度成为“金色时代”的台柱子，甚至跻身为深圳演出市场的一块招牌。同年，玲花、曾毅参加在广东举办的“广播电视音乐节新人奖”，成功打入总决赛。

2003年，非典肆虐。湖南籍的音乐制作人何沐阳刚完成一首抗击非典的公益歌曲的制作，正在寻找一位声音有张力的女歌手来演唱。

玲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这一契机下，凤凰传奇有了第一首属于自己的原创歌曲——《月亮之上》，开创了民族风音乐与说唱音乐结合的先河。

据中国移动12580网站的数据，2004年，《月亮之上》成为华语乐坛下载量最高的彩铃歌曲，共有7900万人次下载，相当于每13个国人中有一个人下载过这首歌曲。

2005年，两人登上《星光大道》，凤凰传奇的传奇，彻底打响天南海北。

凤凰传奇上《星光大道》

世纪初的几年是传统实体唱片行业最后的巅峰，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华语乐坛最后的盛世。

在传统唱片时代，音乐公司与电视广播电台有绝对话语权，而自2005年中国第一张手机唱片《你是我的玫瑰花》的出现开始，以往通过CD、卖场、网络等渠道发布的传统营销模式完全被打破，传统唱片行业急剧萎缩。

还没来得及自救——互联网的闯入，彻底将音乐行业带入了越来越快的流媒体时代。

那时候，香港四大天王刚刚退隐，无数港台歌手正欲大放异彩，就要面临一个如此艰峻的挑战。

谁也没想到，又土又穷的凤凰传奇，会成为这场大洗牌中静悄悄的赢家。

二十一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城市化进程有如一匹野马，驰骋在改革开放后的华夏大地上。

当中老年人从广场舞里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城市舞台时，2009年，一首《最炫民族风》也开始势不可挡地在大街小巷随风飘扬，成为气温一样无孔不入的洗脑“神曲”。

“洗脑”歌曲的标准设置大体离不开歌词简单、旋律节奏感十足、便于传唱。

凤凰传奇似乎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市场。光一首《最炫民族风》，就有网友改编为“西伯利亚之夜版”“少女时代版”等十几个版本，其影响之大实属罕见。

凤凰传奇在春晚舞台后的合影

要给“民族歌曲”下一个清晰定义并不容易，广义上，大家普遍认同民族歌曲即各民族自己制作、传唱的歌曲，而凤凰传奇的“民族风”，更多指代民间。

有人称玲花为女版的刀郎、女版的滕格尔。在凤凰之前，刀郎的“西部风情”、腾格尔的“草原韵味”等风格粗犷、简明直了的歌曲，已被民间大众广泛认可。玲花有意识地在不少作曲中对着两人的曲风进行了借鉴，将其中的一些元素纳为己用，在此基础上增强了歌曲与唱法的通俗感。

不像山歌那样挑场合，也不像民谣那样散文化，节奏分明，歌声激越，在节奏越来越快的城市生活里，凤凰传奇勾起了人们对返璞归真的一份向往。

玲花曾对“土味”大大方方地做过回应：“我们的标签叫农业重金属，这个标签我很喜欢。”

凤凰传奇歌曲MV《我从草原来》

众所周知，“亲民”在任何时代都是大众娱乐圈的稀有品。但它天然具有一种迷惑性。如果有音乐人坚持这条“群众路线”，不顾风雨，成为下一个“凤凰传奇”也不是不可能。

2012年往后，凤凰传奇疯狂产出《中国喜事》《合家欢》等贺岁歌曲，主旨皆围绕家庭团圆、和谐美满等正中“民心”的内容，简单好记，逐渐攻陷公共场所，成为国民“顶流”。

从那时起，玲花、曾毅也开始各自成家，迈入人生新阶段。

自2005年出道后，还不到十年，凤凰传奇的专辑总销量就达到100万张以上，其中，2008年的《吉祥如意》的全国销量仅排在北京奥运会合辑唱片之后，同时期的《自由飞翔》歌曲彩铃下载数量轻轻松松过亿。

凤凰传奇成了传奇，但也的确没有凤凰。

草莽

什么样的音乐对应什么样的时代，反之，时代几乎是所有音乐创作的底色。

当城市化进程加快脚步，当流行音乐、说唱、电子、赛博的时代纷纷来临，“农村重金属”的市场占有率，必然下降。

对今天已将步迈入中年的一代而言，大部分都是从广场舞、两元店、父母辈及农民工的手机铃声等途径认识凤凰传奇的。

这二人的合照海报，放在哪儿都带着一股浓浓的乡村味道，像三轮车背后贴的保健品或家纺广告配图，“最炫民族风”五个字，一个不落地紧扣他们身上。

凤凰传奇表情包

并且，一段旋律、一种音乐，往往嵌套在大至一个时代，小到某个特定场景内，甚至仅仅是某一瞬间的氛围。当凤凰传奇的几首名歌传遍菜市场、洗头店和KTV时，它就注定被刻在了一个有限的“格局”里。

但文化不仅是一种时代烙印，更是一种生存方式。乐坛越来越残酷，音乐的“玩法”越来越丰富，但总会存在相对固定的一批人，在紧迫的生存压力下，无暇也无心参与那些嘈杂与喧嚣。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吴靖教授曾评价凤凰传奇：“他们不走明星路线是有道理的。因为追星需要一个粉丝的群体身份认同。像凤凰传奇的受众，这个阶层还没进入到那个消费模式里面。……我听谁的歌就显示我什么身份。他们还没有。”

截至2020年，我国仍有近2.9亿农民工，其中大部分是80、90后中青年，异乡漂泊，他们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就是情感。

相较于晦涩、含蓄的散文诗，简单直白的爱情更适合作为农民工群体的精神食粮。如果从凤凰传奇中选一首曲子作配乐拍一则MV，场景应该是工棚里的汗水和啤酒、在灯红酒绿中穿梭的快递员，当然，还有配上“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的甜美爱情，比如快餐店里的服务生和外卖小哥。

凤凰传奇的MV，如今被网友调侃其“缺预算”

草莽身份的特殊性，让凤凰传奇从一开始就有别于其他类似曲风的组合，不在名利场中浸淫沉沦，也不因飞速的流行文化变革而随波逐流，淌过时代的大江大河，最终得以一路高歌。

走进今天占多数的小城市和县镇，依然有不少店铺日复一日地播着他们的歌，路边也总能听到人的手机铃声响起玲花的嗓音。

歌曲背后的玲花、曾毅两人，也丝毫没有要“转型”的意思，各自成家后，除了常规的商业演出、演唱会和上卫视春晚外，他们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间逐渐减少。

数十年来，乐坛多少组合在时代洪流中各奔西东，分道扬镳，人们亦开始纷纷猜测，凤凰传奇是不是解散、闹崩了？

直到近日的《海底》回归之前，多少人曾以为凤凰传奇被排山倒海的流行文化趋势抛弃，多少人笃信，人定不能胜时代洪荒。

《海底》引来网友共鸣，上图为凤凰传奇版《海底》改编歌词

是江湖的传奇

人红是非多，无论是组合、乐队，无论是十年前、二十年前，都如此。

他们没有招惹过大是大非的议论，但凤凰传奇的每首歌都是玲花主唱，曾毅的存在感，几乎只靠那几句附和的“yoyoyo”。在能唱、能赚的玲花旁边，曾毅就像个小媳妇，插不上嘴，只能吆喝一声以示存在。

用池子曾在《吐槽大会》上的评价，曾毅的角色就相当于相声里的“捧哏”，不创造主要内容，只是作为陪衬。

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男人屡次被认成段奕宏、张嘉译、张丰毅等熟脸，但独独没有曾毅这个名字。

曾毅曾委婉地拜托玲花多给他加几句歌词，玲花憋了半天就加了两个字，到最后，曾毅还是照旧扯着嗓子卖力地“yoyoyo”。

曾毅被诟病“不配”的不仅是名，还有他得到的利。但在二人合作的17年内，从最初的几千块钱到后来的数百万收入，凤凰传奇的收入始终五五分成。

收入分配问题其实也成为凤凰传奇本身的一大话题点。不少节目都公开调侃曾毅，韩红甚至也曾在节目上说曾毅是“全中国赚钱最容易的男歌手”。

 豆瓣上网友对曾毅的评价

但面对外界的质疑和好奇，二人毫不露怯。事实上，玲花那来自内蒙草原的高亢歌喉确实更适合他们的主打风格，而曾毅的“rap”也有其不可替代性，他独特的“哟哟切克闹”，亦是凤凰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的关键。

终于有一次，玲花用她那副高亢的语气不容置喙地回应：“曾毅是我的老师，出名也比我早，以前我们用这种方式，以后也会一直沿用下去的。”

发现没有？凤凰传奇别于大多数音乐组合的一大独特气质——江湖。

民间也好，流行、国际范也罢，乐坛数十年风云沧桑变换，江湖气，永远会是这片土地上撑起艺术创作的一大永恒肌底。

因此，凤凰传奇的“不可复制”，远远不仅是因为踩准了时代的脉搏。即便没有曾毅这片绿叶，玲花再灿烂，也只是万花丛中之一罢了。

五五分成，只是他们维系某种“江湖义气”的形式，是向彼此表达信任与欣赏，同时对凤凰传奇表示永守初心的一种无形契约。

中文互联网突进多年，在今天乌烟瘴气的媒介、社交平台影响下，凡事凡物都要聚焦意义，口实战不断，审丑狂欢成为新潮，一面赛博朋克，一面一咏三叹，只见其字不闻其声的时代，人均散文家、评论家。

太多原始的、粗粝的东西被藏起来了，被丢弃和忽视了。

而凤凰传奇的根始终是扎在土地里的，对队友的无条件信任，对人民的无条件信任，让他们多年背负着土味与庸俗，却未曾露怯。

任何时代，任何国度，都离不开土地，都会有人民，也可以理解为，大众文化，从本质上就不参与“高雅”与“低俗”之争。

不是不愿，而是不屑。

就像曾毅曾在受访时强调凤凰传奇出发的起点：“我们俩出道时都很艰苦，能走到今天是坚持的结果。‘我是传奇’这个名字不是高调，而是想告诉更多的人，只要坚持梦想，就能成就自己的传奇。”

有了这两句话，一切纷扰是非就似乎都可以退散了。冷寂也好，嘈杂与喧哗也罢，只要还是十年前那对想唱就唱的凤凰组合，一切就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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