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平  编辑：吕晶

出品：婚姻与家庭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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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这个多少钱？”

“5元！”

虽已入秋，但宁波余姚的天气依旧炎热，陈慧推着小车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刚刚停下，便有顾客上前询价。

“想不到，你还是位作家。”“你的文字很接地气哟。”在梁弄镇，大部分人认识陈慧，都是从她的百货摊开始的。连陈慧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出书，被人们称为“作家”。

今年44岁的陈慧，老家在江苏省如皋市。父母育有三女一男四个孩子，她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喜欢叫她“三三”或“阿三”。在她3岁时，不能生育的养父母抱养了她。

在养父母的照顾下，陈慧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小时候字还认不全，她就抱着《故事会》《山海经》《红楼梦》《水浒传》……读得津津有味。童年的广泛阅读，为她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却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温暖幸福的童年成为陈慧的人生底色，后来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她都能泰然处之，积极面对。

14岁时，陈慧又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生活。他们严厉务实，常常把“自己的事自己做”挂在嘴边，这让陈慧养成了独立的性格。后来她才明白，独立是女人立足于世间的根本。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陈慧高中毕业后突然染病，缠绵病榻数年不见起色。终日与药相伴，她和家人的争吵也多了起来。她的婚姻，就始于从故乡的一次仓皇逃离。

她和丈夫是经人介绍相识，他是梁弄本地人，家境贫穷，比她大8岁。两人起初靠通信联系，男方的字迹清秀整齐，陈慧因此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顿生好感，后来，两人仓促地走进了婚姻。

因为身体不好，陈慧主动提出不要彩礼。“结婚前，以为天底下男人都和我爸爸一样，像一把大伞罩着这个家，可婚后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丈夫因为工作住进了县城，一周回一次家，两个人从此成了周末夫妻。丈夫不善表达，有时候回了家，两个人楼上楼下，也用手机发信息沟通。陈慧曾经在电脑上写道：

“女人的潜意识里住着一只猫。他不知道，每次他回家，我厚着脸皮拉着他的袖口：‘抱抱我。’他皱眉撇嘴。我站在那像一台哑剧。”

婚后陈慧开过日杂店，做过裁缝，后来由于生孩子，不得不关掉了门店。但是丈夫的收入自己都不够花，全家的生活经常是捉襟见肘，为了补贴家用，陈慧只能自己想办法。

儿子9个月大时，她便把婴儿车改装成简易小推车在菜场摆摊。“我的心中有猛虎，但绝对没有蔷薇，因为那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生存。”

但是，摆摊的活计在陈慧的家人看来却有些“跌面”了。丈夫每次回了家，远远在菜市场见到她就绕道走路。饭桌上，公公有一次直接劝她，“阿三，你能不能去找个厂子上班？像你这样天天在在菜市场摆地摊，太没面子了。”

正在给孩子喂饭的陈慧，猛然抬起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陈慧外地媳妇的身份，并不被丈夫一家接纳。在当地，娶个外地媳妇，传出去并不光彩。

有一次她去县城进货，在丈夫的工业城外给他打电话，不但人没见着，还在电话里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

陈慧冒着雨一路哭回了家，丈夫告诉她：你来了以后开口讲普通话，人家就知道我娶了个外地老婆！

丈夫越来越像家里的房客。大多时候陈慧一个人带孩子，一个人骑摩托去县城看病。摩托经过村子旁的四明湖，陈慧总要停在湖边站一会儿，觉得自己“像鸡蛋散了黄”。

现实的残酷打碎了她对婚姻的美好幻想。仿若独角戏的婚姻、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经济压力、顽疾……2010年，陈慧开始在QQ空间写下一些文字来排解心中的郁闷。

每天晚上把孩子哄睡后，陈慧便随心所欲地去写，“像一个懒散的行人一样，走走停停，没有起点，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更没有想过它们最终会成为我人生中的一点微光。”

2017年，40岁的陈慧做了一场手术，在他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丈夫却依然每天早早出门，四处搓麻将、溜达到深夜才回家。她一个人就医，大多时候也是一个人躺在家里。

有段时间她不能下床，大小事都靠丈夫帮忙。起初还算平静，持续了几天，又一次喊丈夫时，男人爆发了，像火车头一样从客厅冲到房间，“你怎么这么烦啊！罗里吧嗦有完没完啊！”那次，两个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陈慧对婚姻彻底绝望了，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彼此的心却早已渐行渐远。在争吵中，她几次想夺门而去。可孩子一哭，她心软了；母亲赶来相劝，她又平息了。

压抑的生活让她窒息，“其实我每次只翻动一块砖，我不停翻，就想透些光亮、让新鲜空气进来。”

终于有一天，她索性把墙推了。一天，早上丈夫上班前，她爬起来拦住他：我要离婚。

离婚的决定真正实施起来只花了两天。

她原本计划带上孩子、电脑，拿回当年盖房时出的10万元建房款，但丈夫态度明确：钱，借不到；孩子，不能带走。

“那我给你10万，你走！”她东拼西凑借来7.5万，剩下的钱给对方写了张欠条。

陈慧永远记得那天，在镇上转款机前，她心一横，按下密码，7万元瞬间从账户上消失了。与这笔钱一起消失的，是她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结束了13年的痛苦婚姻，陈慧从此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当付出永远看不到希望，放弃有时会比拥有更轻松。”对陈慧来说，离婚是一种解脱，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依旧每天早上4点起床，骑着男式大摩托车去市区进货，然后到梁弄菜场摆摊。卖到中午10点多，菜场的人少了，她就收摊回家。下午闲下来的时光，她全部用来写作。

在很多人看来，在菜场摆摊不是很体面，但陈慧却喜欢这个职业。“菜市场很吵很聒噪，可这聒噪中有热闹的人情味儿，有轰隆隆生活着的现实喜悦感。”16年来，陈慧从一个完全听不懂当地方言的外来媳妇，成了梁弄人口中亲切的“阿三”。

“妈妈，为什么你走在街上，那么多人主动和你打招呼？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别人都愿意来帮你一把？我要怎样做，以后才能像你这样？”

陈慧告诉儿子：“你踏实走过的路，用心做过的事，诚恳说过的话，定然在某一个时刻，再来回报你。”

陈慧从内心感激所有梁弄人，他们不仅是她的衣食父母，也是她写作的灵感源泉。因为她的这份感恩和真诚，很多老人专门绕到她的小摊位买东西。

有一年，陈慧回娘家，等她再次出摊，顾客们嗔怪她：“阿三不敬业哟！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当听说她是回娘家时，大家都说：“爹娘要紧咯，那是一定要去的！”

“摆摊与写作，都是我生活的本身。前者保障了柴米油盐的细水长流，后者滋养了春夏秋冬的来日方长。”生活虽然艰辛，但陈慧乐在其中。

一个偶然的机会，余姚新闻网文学社区版主沈春儿发现了陈慧的文学才华。沈春儿被陈慧的文字触动，也被她的乐观感染，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明明生活很不容易，但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沈春儿最初读陈慧的文字时，看见她把生活写得热热闹闹、有滋有味，感觉她一定很幸福。没想到现实中的她却是一位在菜场摆摊的单亲妈妈。陈慧把沈春儿当成生命中的摆渡人，正是在沈春儿的推荐下，文联副主席看中了她的文字，ZF资助她出书。

2018年，陈慧的第一本书《渡你的人再久也会来》出版。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小镇上的普通人：

被人当面笑着叫傻子的安庆小叔，一把年纪还被女儿称为捣蛋精的父亲老陈，把人生导演成一幕闹剧的邻居万红旗，背负逃妻之名不断出走的外来媳妇项北妮……

一个个质感粗粝却有温度的故事打动了很多读者。这本书出版后，3年里加印了两次。

“不被鸡毛抹平一切，不畏生活直面将来。”

“既活出仪式感，也没有失去烟火气。”

“把一地鸡毛的生活，扎成了一把漂亮的掸子。”

网友们纷纷评论。

“或许在他们的预想中，一个三道贩子心里装着一捧捧文字，就能美得气冲云霄。可当他们在喧闹拥挤的菜市场，近距离看到皮肤黝黑的我用杀人般通透的眼神清点着手里5块10块的钞票后，他们不得不失望而回……”

陈慧的文字活泼得像个精光水滑的调皮娃娃，快乐地在读者眼里、心里跳跃。

远嫁、离异、病痛、辛苦谋生……陈慧过得并不容易，但她用澄净、温暖的文字守住了内心的安宁。

今年4月，陈慧的第二本书《世间小儿女》出版，并登上了浙江省委宣传部推荐的5月浙版好书榜。书中以陈慧童年的苏中平原和远嫁的浙东小镇为背景，描画其养父、养母、邻居等，以及在小镇菜场中摆摊时遇见的、在人世间匆匆相逢的各种人的命运，记录下生命的无奈和庄严，卑微与贵重。

有图书编辑称她为“野生作家”，陈慧也喜欢用“混迹菜场多年”来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她的文字和她的生活状态一样，真实得有些粗粝，却有一股活力。那是绝处逢生的微光迸射，由内而外，倔强不屈。

在新书中，陈慧谈到自己写作的初衷：更像是在记录，用五味杂陈的生活输入，用不加修饰的文字输出，记录一丝一缕的柔情，以弥补旧路上的缺憾，记录一点一滴的感动，以供我在前行路上取暖。

她不敢自称作家，“我这样散漫、毫无章法的文字，无非是调节自我的增香剂，用一种较为体面的方式排遣独在异乡的寂寞和孤单，让我灰头土脸的人生不那么无趣罢了。”

“摆摊和写作，平衡了我的生活和精神”，混迹余姚菜市场十余年，她用写作熨平日子里翘起的鸡毛，抚慰偶尔不知所措的心绪。正如她书中所言：你，我这样的世间小儿女，灵魂一旦敞亮，庸常的人生就有了明灯和力量。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说：“有一天，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弃，而是自我肯定。”

纵然生活有时让你万箭穿心，但每个女人都要活得光芒万丈。

正如陈慧书中所写：“很多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只像一朵黑乎乎的香菇一样，端坐在位于小溪边的三间房子里，慢吞吞地写着我想写的文字，一天、一月、一年，然后好几年。”

岁月悠长，这个拥有有趣灵魂的女子芳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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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婚姻与家庭杂志。中国家庭幸福生活引领者，专注女性成长与婚姻幸福，探讨如何更好地爱自己、爱家人。《婚姻与家庭》杂志出品。（微信/微博/今日头条：婚姻与家庭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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