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落幕,我们找冠军聊了聊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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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在昨晚落下帷幕,由于和伟带领的“三板大斧子”获得了年度社团。

 

在脱口秀行业热火朝天的当下,《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是一个有点冒险的喜剧综艺。选手们几乎都是没有知名度的演员,节目呈现的表演以大众不熟悉的sketch(素描喜剧)为主,还有默剧、物件剧等鲜少出现在屏幕上的形式。

 

为了激发出选手们最大的潜能,节目组选择了共创模式,在正式比赛前便组织了多场工作坊,让编剧和演员们寻找合适的搭档,一起创作。

 

“三板大斧子”社团里的编剧六兽和演员蒋龙、张弛就是在赛前工作坊里相遇的。遇到蒋龙张弛的六兽说,自己的想法从未被如此精准地表达过;遇到六兽的蒋龙说,以前的一些片段式的灵感,终于可以变成一个完整的作品。

 

在其他同事的辅助下,这对黄金搭档交出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里最亮眼的几个作品:《这个杀手不大冷》里一言不合就唱歌的绑架现场、《最后一课》里表演系学生去当密室NPC被认出来的“社死瞬间”、献给初心的《台下十年功》,以及坚持就是胜利的《悟空》。

 

关于这些作品,主创们有什么创作心得?做原汁原味的sketch重要吗?喜剧的共鸣是如何达到的?节目中被淘汰的人有什么共性?.......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在一个寒冷的北京冬日,找到了冠军社团里的六兽和蒋龙。


这是一段关于腰部演员的励志故事:一个为了接活儿,一个为了亮活儿,一路炸到了最后。



01.

黄金搭档的诞生

 

看理想:六兽之前都是干喜剧这行的,参加这个节目比较顺理成章。但蒋龙之前是演影视剧的,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

 

蒋龙:虽然之前的身份是影视剧演员,但角色都有喜剧色彩,我自己也很喜欢喜剧,所以来参加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六兽:我给你们翻译一下,就是以前演配角的。

 

蒋龙:演的是锦上添花的花。

 

看理想:那么六兽是怎么参加这个节目呢?

 

六兽:我就是锦上添花的锦了(笑)。开个玩笑。其实单立人也有新喜剧的板块,所以刚开始是作为演员来参加节目,后来因为演技不够好,被导演组劝以编剧的身份参加。本来有点不平衡,这不是让我当火锅配料的意思吗?但后来想着就当个活儿,干就干吧。

 

 

看理想:听说是张弛先找上你的?

 

六兽:对。蒋龙可以详细描述一下。

 

蒋龙:节目前期有演员互选搭档环节,我和张弛搭配上后就要开始匹配编剧了。大概有十天左右吧,已经筛选过的编剧们和演员们会在workshop(工作坊)里共创、磨合,然后即兴创作一些东西,看合不合适。

 

我们来了九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编剧,当时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合适,还是只是因为时间太仓促。到了第十天我因为工作没去,只有张弛坚持去了,那天下午四点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快来。

 

我说怎么了?他说今天有个编剧特别厉害,下午合作了几个都特别炸,好几组演员,像宗俊涛老师都在抢,内容导演说赶紧来,一会儿走了。我就赶紧来了,来了之后说已经帮忙摁住了。

 

看理想:是怎么摁住的?

 

六兽:物理上的摁住。

 

蒋龙:《这个杀手不大冷》最开始其实是我和张弛准备的小节目,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向编剧展示我们的特长,所以有很多才艺在里面。我们拿着这个和六兽老师说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六兽老师当时提了一个解法,也是《这个杀手不大冷》开始的名字,就是“the show must go on(表演必须继续)”。我们需要解决的是,为什么这俩角色要一直唱歌?一提出“the show must go on”这个概念,两个人的动力都通了,杀手是被音乐控制,被绑的人是要用音乐来活命。

 

我们就觉得这个编剧确实有点东西。起初片段式的、不连贯的灵感和歌终于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作品。

 

之后再聊到想做什么样的作品,他说希望做一些有温度的作品,我和张弛又被打动,然后我就非常激动,用超快的语速和六兽老师讲了所有我想做的东西,完了六兽老师却面无表情。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花絮

 

六兽:我不是故意没表情。现实是一方特别积极激动,一方没有办法动。他在那儿跟我说的时候,不是坐着说的,是在屋子里边跑边表演边说。

 

蒋龙:我当时感觉完了,因为六兽老师刚进门的时候是笑嘻嘻的,我讲完之后石化了。出门送他甚至都没加上微信。

 

看理想:所以六兽是怎么看上他们的?

 

六兽:首先,和蒋龙张弛聊的半个小时过得极快。时间很快,演员也很快,我说什么他们马上就能理解。

 

再上舞台演的时候,大概四五分钟的一个作品,我的感受是我的想法从来没有被表达得这么准确过。他们的声台形表(声乐、台词、形体、表演)也好,或者是台上的各种气场也好,都无比正确。

 

那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些线下的演员,像单口喜剧演员或者新喜剧演员,说实话,我们在剧场里得到笑声相对容易一些,因为有一些手段是针对现场的,有很多活儿可以亮。

 

当得到笑声变容易了以后,你就会迷茫,就是我演出效果已经好成这样了,我需要再精进些什么呢?那时我就有一个迷茫,难道我成了?不可能,没有人二三十岁就敢说自己成了,但是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

 

来《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就感觉走出了一个圈子,我不敢说那个叫舒适圈,但我确实看到一个更大的圈子。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差太远了。

 

跟张弛蒋龙接触过后,有天晚上我回去发了条微博,我说我想做一些自己瞧得起的喜剧,目前来看无限接近那个点。

 

@六兽 微博

 

02.

好作品的炼成

 

看理想:除了《这个杀手不大冷》(以下简称《杀手》),像《最后一课》和《台下十年功》,最开始是六兽还是蒋龙和张弛的点子?

 

六兽:《杀手》和《最后一课》基本上都源自蒋龙他们之前想过的一些元素。像《杀手》的原动力就是为了亮活儿。我们想办法把这个活儿亮得没有那么生硬,就给它加一个理由,其实就是把“杀手”这个壳子套上去。

 

 

拍摄期间,组里流传一个说法叫“喜剧四大名著”。像绑架、岳父见女婿这种就是“名著”,它们相对容易出矛盾,容易产生每个人的行动力和动作。说白了是个万能场景,只要用上,故事就能推下去,但它也是个近道,有点作弊的意思。

 

但我们想找一些不一样的点,比如用一个爱好来延续生命。创排过程中我们还发现,求生那个人其实有点不善良,他在利用人。另外,杀手其实有一个压倒性的优势,就是他随时可以开枪,那要怎么把这个优势弱化呢?就是把他设定为一个会被音乐控制的人,他也是音乐爱好者,会被歌声打动。

 

蒋龙:《杀手》早在七月已经有看起来差不多的版本,但我们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和六兽老师天天都在做一个工作,就是把人物尽量百分百描绘出来。

 

我跟张弛对待角色的习惯都是,就算不需要展现那么多,我们得完全了解这个人,窥一斑而见全豹,我们得把全貌都描了才好意思演。就像六兽老师跟我们说,你去商场买东西,兜里揣100块钱和不揣100块钱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我们花了好长时间去把每一个角色的前史做扎实,包括《最后一课》里的老师和学生。我们的戏有时候没有太多硬梗和包袱,都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造成的矛盾,有一些错位所以才好笑。

 

六兽:《最后一课》和《杀手》的创作过程比较相似。《最后一课》最开始是蒋龙说起他玩密室时碰到认识的人,他非常矛盾,到底要不要打招呼?我当时心里第一反应是,如果这个人不够善良,是不会有这种纠结的。第二反应联想到自己,因为我是学美术的,我身边也有在超市画“热销”海报的同学,如果我遇到了我会不会上前打招呼?

 

我们找到了这种矛盾的心态,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换人物关系,看怎么扩大这个心态,怎么让这个心态更容易被大家理解。张弛那个角色我们换了好多人物,有一版是一个艺术家性格的影帝。到最后确定了是老师后,状态也调整了很久。

 

 

我那时跟张弛聊,你不知道他当密室NPC惨吗?你当然知道了,你是个有社会经验的老师,你当然知道他赚不着钱,他活得惨,但是在那一刻你可以不在乎他惨不惨,因为他在用你教他的东西。

 

最后那一幕,台上有三拨人。老师是有经验的社会人,了解世上的艰辛,但是今天在这个密室里咱们只聊演员的专业素养。当丧尸NPC的学生是一个初进社会感觉到挫折的人物。剩下还在学校的同学,就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人。当这三类人同时出现在舞台时,我就觉得这个本子成了。

 

看理想:观众只能看到人物短暂的互动,但你们都把他们想得非常清楚,包括个性、经历、所处的人生阶段。

 

六兽:这就聊到创作状态了。对于“有人开玩笑说,六兽老师把自己最好的本子都给了蒋龙张弛,是这样吗?”这个问题,我可以明确回答,不是这样的。

 

本子是我们一起搭出来的,里面每个人物的状态都是各位老师自己找的,我只负责找到game(游戏点)和剧情。怎么把故事讲清楚、讲好笑,这是我的任务,人物状态、台上的表演是导演和演员自己找到的。

 

03.

怪人与直人

 

看理想:《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英文是“Super Sketch Show”,可以说说sketch(素描喜剧)跟传统喜剧的区别吗?

 

六兽:简单地说就是把一个创意升级成三番,再搭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片段来。它虽然是完整的,但是它只是故事片段,它和传统小品最大的区别就是它不需要开头和结尾,可以从事情的中间开始讲,只讲核心,然后在一个大笑的地方结束就可以了,是一个相对快节奏的喜剧形式。

 

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sketch的话,它就是美术上的素描。实际上,很多艺术门类都有sketch。文学上有小品文,美术上也有素描速写,表演也有小品。


最早的小品也不是现在的喜剧小品,是表演类大学在课堂上练的随堂练习,就是一个场景。喜剧小品最早出现,其实就是陈佩斯和朱时茂两位老师把自己的一些练习优化和提炼后,放到春晚舞台上让大家笑,后来观众才慢慢接受了喜剧小品的这个门类。

 

像我们现在做的《台下十年功》和《最后一课》,用装一点的说法, 就是能看到人物弧光,人物是有心理变化的,但本身素描喜剧并不要求这些。

 

 

节目开始的时候也有演员和编剧问,说我们在台上演的这些还叫sketch吗?我的感受是,我们叫“super sketch show”是因为我们的底色是sketch,但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sketch为我们服务,并不是我们服务sketch。

 

很多时候了解到新知识,学到新文化的人,都有点意难平的地方,在于你为什么不保持原汁原味?但原汁原味是有问题的。它要符合电视的播出习惯,要符合大多数人的收看习惯。

 

节目里我们加了很多其他手段,比如声音、灯光、舞台布景,这些线下sketch是没有的。所以在这个节目上可以说我们做了让步,也可以说做了改良,这个都无所谓,这两个词都是中性词。

 

看理想:你觉得之后sketch能发展成一种新的艺术流派吗?

 

六兽:我愿意接受“流派”这个说法,我的感受是它会越来越模糊,因为它本身只是一种剧作结构而已,和其他的喜剧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是给大家一个新思路。

 

蒋龙:想补充一点,sketch里通常有一个怪人和一个直人。怪人之所以会一直干一件看起来很傻的事,是因为他的世界观里有一份普通人没有的执拗,这就能产生笑料。用我们的话说就是,一本正经地做一件别人不看好的傻事,而且很有可能这件傻事看的人也想做,只是没有勇气。

 

看理想:在节目早期被淘汰的一些选手里,有觉得比较可惜的人吗?

 

六兽:王梓,他在线下基本上就是王者,在线下感受剧场氛围的人,哪怕没有最好的评价,也不会落一个差评。隔着屏幕可能会让人感到单薄。

 

《爱神丘比特》

 

但我也理解,你想现在的特效多厉害,我们已经看过太多精彩的东西了,王梓老师的表演隔着屏幕可能比较难传达刺激。

 

刚才蒋龙提到怪人和直人,我想起一件事。我们也在线下做过一些新喜剧,也见过一些初学者,对sketch或者漫才的理解不够深,曾经有一组漫才选手上来说漫才就是一个吐槽,一个装傻X。我当时就崩溃了,装傻和装傻X是两回事。

 

我对装傻的怪人的理解,可以援引几年前《圆桌派》里窦文涛老师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你足够深入地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你觉得这世界上有正常人吗?我当时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没有,这世界上没有正常人,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有一个过不去的点,这个点是我觉得怪人之所以怪的原因。

 

我们要找的怪人的状态就是那个点。大家平时都是普通人,但总有无缘无故被击中或被激怒的时刻。

 

反过来,直人是最难演的,就是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直人。直人在舞台上的作用,是代表观众价值观。为了让怪人不要太飞,让观众代入情绪,直人要演一个大家的平均值,这个特别难。他们背负着很重要的工作,但光彩通常都不在他们身上。

 

《父亲的葬礼》

 

看理想:都在怪人身上。

 

六兽:淘汰的人里边,很多都是直人,这是直人的命运。所以当你知道这些背景后,你会觉得吕严被淘汰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

 

看理想:他就是演直人的人。

 

六兽:如果大家喜欢看《父亲的葬礼》,肯定跟对吕严的一声嘶吼有印象,他当时下了台嗓子都说不出来话了。这个节目里有非常多可敬的直人。

 

04.

“模糊的,才是准确的”

 

看理想:周奇墨曾经在别的访谈里表达过,我们现在信息壁垒特别严重,艺术能够给人带来最大的价值就是共鸣。你们怎么理解喜剧的共鸣?

 

蒋龙:我们的很多作品传达的是情感共鸣,比如《杀手》,有人看了觉得那个杀手曾经放弃过一些东西。

 

六兽:在我的创作逻辑上来说,共鸣分为事实共鸣和情感共鸣。情感共鸣很简单,比如说《台下十年功》把很多人看哭了,但那些人极少是热爱京剧的,很可能只是曾经学过什么技能,迫于生活又放弃了。

 

那种共鸣是模糊的,但我个人觉得,模糊的才是准确的。

 

 

观众得到的共鸣都是自己从作品里拿的,跟我们讲的故事的事实没关系。如果今天台下坐的是我们的一帮同行同事,我可能会选择做一些事实共鸣的作品,像《互联网体检》那种。但我认为蒋龙和张弛演事实共鸣的作品是大材小用,因为他们能把感情表达得很准确。张弛在《台下十年功》里最后10秒的停顿,只有他能传达出这种情感共鸣。遇到他们后,我才敢做这么多情感共鸣的作品。

 

看理想:在一个喜剧作品里,你会优先情感共鸣还是优先好笑?

 

六兽:优先好笑。其实我也不是很强调情感共鸣,我只是想做一些有人情味的作品,它不是曲高和寡的,不是阳春白雪的,我也可以讨论互联网,各种在网上看到的槽点。但当大家的视线都在这上面时,我更愿意把故事放在生活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上来。

 

看理想:二位做喜剧之后有发生什么改变吗?

 

蒋龙:最重要的就是自信了。以前演影视剧的时候没那么自信,对于好多自己的想法都不太确定。

 

来到这儿,很高兴认识六爷,像NPC这个点子,我已经说了两年了,基本见谁跟谁讲,这次终于呈现出来了。我知道有很多听过这点子,但没有画面的朋友看到了,估计也很开心。

 

看理想:六兽除了瘦了外有什么变化?

 

六兽:也没瘦多少。像之前说的,我走出了一个圈,同时又打造了一个新的圈。目前还在消化新的圈子里的一切新鲜的东西,会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六兽获得节目的年度喜剧编剧

 

看理想:之后除了sketch,二位还会尝试新的喜剧形式吗?

 

蒋龙:我想试试单口喜剧,毕竟有领路人。

 

看理想:可以是六兽老师写稿,蒋龙来演。

 

六兽:那可贵了!!

 

看理想:六兽呢?感觉你在喜剧这个领域里什么都干过一点。

 

六兽:但是真正能赚钱的几乎都没干。单口喜剧也没赶上那波。

 

看理想:之后会想再重新赶一赶吗?现在你的编剧潜力开始发挥出来,之后会想继续走编剧这条路还是会回归单口喜剧,或者播客主播?

 

六兽:播客主播是我的日常工作,能干的时候一定干,这个放心。然后,单口喜剧这件事比较本源化一点,它是属于我的内心的。演单口喜剧和写剧本不一样,它非常个人,我说出来以后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这应该是它最理想的状态。

 

 

目前因为市场化或者一些别的因素,演员可以说一些段子以换取关注度或收入,但我对单口的感情不太一样。我很高兴能通过写剧本获得一些认可,它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不用在单口喜剧上牺牲什么东西了,等我回到单口喜剧的舞台上,我可以更不在乎一点。单口喜剧一定会继续做,就是方向会变,不是规模,不是让更多人喜欢,而是更真诚一点。

 

然后因为最近当编剧有比较大的正向鼓励,所以有了很多妄想。

 

看理想:多大的妄想?

 

六兽:想写更长的故事。

 

看理想:我们觉得完全可以。看《台下十年功》的时候就觉得它可以扩展成一个更长的作品。

 

六兽:是,但那明显就是另外一个领域,而且那个领域里也是高手辈出,各种大师。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尝试情景剧。

 

我个人特别喜欢《摩登家庭》,我很想做那样的东西。如果真的有机会让我加入一个情景剧,这个情景剧还是一个10年的长寿剧的话,这10年基本上吃喝不愁了。

 
...... ......

“再坚持坚持,万一是对的呢。”
——《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