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没有物质烦恼的爱情,就会坚不可摧吗?
202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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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 程青 著

原刊《当代》2020年5期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


 没有物质烦恼的爱情就会坚不可摧吗

  文 | 心愿


程青的《盛宴》读完,随着文末三人的一次碰杯,在刚好契合了:“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的氛围中,“彩云易散琉璃脆”式的寂寥恰到好处浮上心头。题名《盛宴》,全文始终围绕着高档小区中一对黎姓夫妇于家中日常举办的宴会展开,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里,作者以极晓畅明白的语言,描绘出八个极具代表性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实景;并在浮世绘般的人物群像塑造中,逐渐深入中产者的婚姻与爱情的内部实质——当爱情和婚姻没有了一切外在因素(诸如物质、金钱、身份等)的烦恼,一切就会纯粹如冰,坚不可摧吗?

在“盛宴”的喧闹光华里,流连其中的人物,他们纷纷有着高收入的工作、体面的社会地位、优秀的学历、姣好的容貌、不俗的出身,这群几乎以完美的面貌出现,看上去理所当然少却烦恼,应能轻松建构起理想生活的中产人士,他们的生活真能如我们所想象那般,是充满了童话氛围的幸福绵长吗?


1

当代家庭生活困局


程青的《盛宴》中,黎明睿、朱莹莹组建的家庭是一个没有其他烦恼的、充满了爱的氛围的家庭:夫妻两个都曾在国外留学,拥有名校高学历,二人外貌出众、举止优雅,儿子就读于国际学校,十分乖巧懂事,他们“连笑容都透着高级和洋气”,是沁芳园中人人称羡的“像电视广告里走出来的完美家庭”。而且这种“完美”感,并非浮于表面的伪装,随着作者对这个家庭的深入观察与描写,在多次出自真心实意的相互剖白中,我们可以看到黎明睿与朱莹莹完美家庭下的完美爱情。如果当下社会的幸福家庭存在一种典范,无疑这个家庭就是。

当作者开始描绘一个完美的家庭,那么这个家庭势必走向破碎。幸福的转折点出现于朱莹莹的母亲去世。因母亲去世,朱莹莹突然从家庭生活中走出,重新回到了一个“女儿”,而不是“妻子”或者“母亲”的社会身份中,因而一直以来维系这个家庭幸福生活的纽带开始断裂瓦解。

出现在朱莹莹身上的社会身份变化极具象征意义。从最开始的“黎太太”,站在丈夫及儿子身侧,几乎将家庭生活打理成了一种关于生活的艺术:坐落于湖边的别墅,四季芬芳的花园,永远饭菜丰盛的聚会,饮酒品茶、谈论诗歌与文学……直到“身上具有一种闪亮特质”的宋蒺藜的出现,朱莹莹开始脱下“黎太太”身份。相似的生命经历使得宋蒺藜能够触碰朱莹莹的内心创痛,就连丈夫都不曾知道的过去,他们相互述说并在彼此身上得到慰藉,二人的情感逐渐变质,一路朝向爱情狂奔。朱莹莹最终并没有出轨,在斩断情丝回归家庭之后,她与黎明睿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完美夫妻的模样。



如果说这是朱莹莹一次短暂的“自我”发现的话,那么,母亲去世之后,她陡然发现,自己为营造幸福家庭几乎倾注了全部精力,以至于一直以来都忽视了独居的母亲,她对此深怀歉疚,并情不自禁重新回到“女儿”的社会身份,以期能够通过梳理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而对此略有弥补。这是她的“自我”人格全面苏醒的开始:对于家庭妇女而言,到底哪里才算是自己“家”呢?

似乎女性在对“家”的心灵归属上,并没有完成实际意义上由父母所在的家到自己和丈夫的家的转换。当朱莹莹将更多精力放到对母亲的怀念之中,不再特意维系自己与丈夫的家庭生活,于是对于黎明睿而言,一切生活都开始失控,孩子无人管,家中冷清,美味佳肴不再,工作节奏被严重影响。同时他非常难以理解妻子对母亲的不顾一切的追悔,二人的心理距离因此越来越遥远。似乎黎明睿从未意识到,朱莹莹除了是他的妻子,她还是她自己,是另一个母亲的孩子。他从前在朱莹莹身上所感受到的一切关于幸福的内容实际只与“妻子”这一身份相关,朱莹莹不过是在“爱情”的加持下,在之前的许多年里活成了他所期待的样子。于是他能轻易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找到“妻子”的影子。

难道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只是靠一个女人来扮演“妻子”的角色而维系起来的吗?一旦这个女人想要别的身份和生活,这个家庭就一定要坠毁吗?现代社会需要女性扮演的角色不只是妻子和母亲,对家庭的维系也不能仅仅依靠某一个家庭成员的自我牺牲。百年前的女性困于家庭,于是有了出走的娜拉,然而一百年之后的今天,“朱莹莹”们仍然要靠对家庭的出走来获得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只不过这一次的不再是对原生家庭及父权的背弃,而是转向了丈夫和爱情。

 

2

关于爱情的梦醒来是什么样?


当女性在爱情与家庭不能实现自我,她们对家庭和爱情的出走就会成为题中应有之义。朱莹莹发现丈夫出轨,一见钟情的爱情梦“一下子破碎了”,她发现自己之前所相信的爱情,不过是一个泡影。程青甚至在文中说:“说不定你的梦里还套着别人的梦,你以为自己是爱情故事里的主人公,殊不知同一个爱情故事里还可能有别的主人公”。在千百年对爱情的哲学阐释里,爱情之于女性,更像是一种自我的印证和实现,它被放在高位以规训女性的理想人格。但在现代社会,关于爱情的梦,醒了。这并非爱情不美好,而在于人们希望爱情能够祓除所有杂质,完全回归到纯粹的情感位置,而如今的婚姻制度和家庭形式,或许已经隐隐约约成为了纯粹爱情中的“杂质”——或者你相信爱情,因而不能忍受婚姻及家庭的龃龉;或者你不相信爱情,那么可以很容易甚至很幸福的将就着过去这一生。

幸运的是,朱莹莹从家庭中出走,良好的教育背景、坚韧的性格和坚决的选择,支撑她在脱离社会生活很久之后依然能够返回职场,重新回到一种独立自由的生活状态中。如同《我的前半生》中的罗子君,尽管过程艰难,但总归她们的的确确做到了。



而程青笔下的黎明睿,无论家庭生活还是感情生活,他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自我”。完美家庭中堪称完美的丈夫,他对妻子的迁就、怜爱、温柔、尊重都几乎做到了极点,但也恰好是这样一个人,在妻子失去母亲的无助与悲痛上,他只觉十分无力,进而开始逃避,然后出轨,并在出轨导致婚姻终结之后,仍旧认为那段出轨的日子“特别快乐”。在这一点上,我们也许能短暂窥见,现代社会生活中,爱情对于男女的意义,差别竟如此之大。

当爱情祓除了物质与欲望的部分,剩下的可能是人性与道德的考量。而唯有女性的爱情梦会醒,因它与自我实现相关,男子却不会如此,因爱情于他们,或许是种理想生活的表达,但也仅仅止步于自己对那种理想生活的简单需求。

 

3

中产阶级幻觉

 

除了黎明睿朱莹莹二人外,《盛宴》中也描绘了沁芳园中的其他夫妻与家庭,他们因黎家的聚会而相互结识,在一种充满了《红楼梦》中大观园式理想生活的氛围中,作者极力渲染了中产阶级生活在物质方面的富足安乐,几乎以浮世绘一般精细的笔力,向读者描绘了社会精英阶层群像。他们物质富足,精神也未必空虚,然而人人称羡的生活却未必就零烦恼,那种需要时刻去装点的脆弱的精致感,不过是属于中产的美好幻觉。

生活的底色毕竟沾满了俗气。《盛宴》中所精心营造的那种目之所至,无一不讲究、无一不精细的生活,与其说是一种充满了小资气息的生活方式,毋宁说更像是一种炫耀财富和知识的表达形式,它需要观众时刻在场,以期得到意料之中的艳羡和赞美。犹如小说中沁芳园小区的日常聚会一样,这群人聚在一起,重要的并不在于发现深刻生活的真相或真理,那是一种被置于同等的社会地位与对等的财富价值之下的相互认同,庸俗且充满了自得与自我满足。在已经不讨论阶级与出身的当下社会,属于“精英”的相互认同需要这样一种统一的用精致的生活仪式来限定的具有特定指向的富足安乐,来标明他们与低于这一生活水平的人群之不同。



然而形式大于内容,在过多关注享乐而不是内心的生活方式里,他们对于生命存在的真实感觉其实非常荒芜,于是长期身处其中的黎明睿才会感叹:“生活变软了,软的都没有了形状,就像快化掉了”。这种生活,并不能真正使人的内心充盈舒展,反而常常囿于一种无聊的空虚。完美生活的裂隙从空虚之中生发而出,因此他开始尝试写作、健身,乃至于出轨,以打破完美的精致生活带给人的庸常无聊。当然从小说的结尾而言,黎明睿的尝试失败了。相对而言,因脱离这个家庭而完全离开这种生活方式的朱莹莹,她的生命获得了一次新生,在脱胎换骨之后变得更加明亮了。从这一点出发,回头去看沁芳园中的日子,那种精致感就显的俗气且老态,是没有生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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