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说，人人都能做5分钟的脱口秀演员。

但他没想到，有的人为了上台这5分钟，纠结到要跟内心的猛虎、武松各打一架。

鸟鸟，这季《脱口秀大会》的新人，她的表演风格极其独特，用一个字概括是：丧。

眼睛向低处看，说话尾音拖地，全身笼罩着一种被轻易忽视的低气压。别人上场先热场，她最擅长的事，是先把现场的气氛和观众的期待降到最低。

然后，她开始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平铺直叙一些丧气的话，场子居然炸了。

李诞将鸟鸟的风格定义为：社恐式脱口秀。

大张伟补充，让人听得“又嗨又丧”。

这种独特的风格不仅让鸟鸟淘汰了两位老将，连一旁观战的演员都如坐针毡，直呼她是“怪物”。

赛后，优秀同行何广智绝望地承认：“鸟鸟那种段子，我可能这辈子也写不出来。”

“大局观”罗永浩更直接，沉思片刻给出结论：贵圈（脱口秀）今年要大爆发了。

除了好笑，鸟鸟看上去平平无奇：一个29岁的处女座未婚女青年。

结果，节目中她被李诞两次现场“揭短”：第一，鸟鸟本人是北大硕士毕业；第二，她此前给北大校友许知远写过一篇被怒赞“深刻，有文化，笑果演员绝对写不出来”的稿子。

其实这种学霸特质早有伏笔。

鸟鸟入行时间虽短，但在脱口秀领域取得的成就也算惊人。

她去年开始正式登台，讲了几次开放麦后去报名了笑果训练营，成功入选。训练营结束后，她在《吐槽大会》当编剧，几个月后直接站上了《脱口秀大会4》。

她至今只在节目中进行了三段表演，一段讲内向敏感的人，一段讲女性的外貌焦虑，内容都是从她自己出发，结果卷起不小的讨论风暴。

很多新人演员为了被观众记住，要拼命地找人设、立人设；但鸟鸟的“丧”，是气质和表达的浑然一体，轻而易举就被记住了。

首期节目中她和孟川1V1。还没等李诞的话问完，鸟鸟仿佛屁股上有烙铁，“连滚带爬”地从观战席逃下来，完全不给李诞对视的机会。

上场后，她气若游丝地承认自己在生活中是个没啥存在感的人，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都不出水，但是她会用“快乐的人也是要死的”这种话来安慰自己。

讲到这个段子时，现场笑趴一片，鸟鸟看起来依旧无悲无喜。

她的表演结束，现场观众估计都要抑郁了，因为不知道手里的票要怎么用——不投她吧，讲得还挺好笑；投给她吧，她又社恐，晋级好像比被淘汰还不高兴。

后来，鸟鸟在一次采访中说，别的脱口秀演员表演完，观众夸“你讲得真好笑”，到了她，观众表示：“你真有勇气。”

虽然斗志稀薄如鸟鸟，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舞台只“苟”了三轮，但她却把一个鲜活、独特的人设稳稳立住了：一个自认为不活泼、不漂亮，甚至不咋自信，但因为独特的“嗨丧风”和成吨的才华，开始魅力四射的北大女硕士。

她成了最受瞩目的脱口秀新人演员之一，也是不少观众心中“脱口秀女大王”的又一个预备役。

很多人看了鸟鸟的表演，才知道脱口秀原来还能这么讲，好笑但不快乐。

 “外向者追求广度，内向者追求深度”，只要有趣有梗，每个人似乎都能在嬉笑怒骂中获得5分钟的主场。

鸟鸟讲过一个观点：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必须先具备功能，才有存在的价值。

所以她从小到大只羡慕美女，“美人只需要存在就可以了，你不会见到一个人说：这个花瓶，保温吗？”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距离“美女”的人设太遥远，所以她在成长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始终是乖巧、尽量有用、害怕让父母失望的好女孩。

她童年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偷吃一根雪糕，或者应该去拉二胡但偷懒没练。

父母给她找到的功能定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她本科在吉林大学读工科，谈不上喜欢，但规规矩矩读到了毕业，结果这时鸟鸟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

她发现，自己如此走下去，人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做一个严谨但痛苦的工程师，要么做一个快乐但不称职的工程师。

她接受不了不称职，索性心一横，跨专业考到北大中文系学创意写作。

如果不是讲段子需要“凡尔赛”，鸟鸟每次讲起来这段经历都非常谦卑。她说这是一个冷门小众的分支，没多少人考，所以自己才被录取了。而且从北大毕业后，她依旧温饱困难，北漂了一段时间就回家考编了。

不过因为工作和生活上趋于稳定，她开始正视自己的表达欲。有一次下班后，鸟鸟去了一家离单位很远的俱乐部讲开放麦，“如果我们领导坐下面，我不可能说。”

结果她当晚讲得并不好笑，不意外地冷场了。这件事给了鸟鸟沉重的打击，她再次鼓起勇气尝试，是间隔了快一年的时间之后。

第二次登台的效果很好，从此脱口秀给她平凡的生活开了扇窗，直到今年她下定决心辞掉工作，加入笑果。

来到笑果后，鸟鸟没有立刻做演员，她先是在《吐槽大会5》的幕后编辑组工作。她依旧敏感、害羞，容易社交恐惧症发作。

鸟鸟的第一个任务是给嘉宾许知远写稿，但直到录制结束，她都没敢走上前和许知远打个招呼。

节目收官时，有个环节是所有幕后的编剧上台互动和谢幕。在这张照片中我意外发现了鸟鸟的身影，原来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她，就是张大大口中“被枪指着上来的（编剧）”。

与其说脱口秀改变了鸟鸟，不如说自从开始讲脱口秀，鸟鸟才意识到，那些在过往人生中被她视为“弱点”的感受，都是舞台上最锋利的神器和创作的宝库。

在《脱口秀大会》中，李诞和大张伟之间有个讨论：所谓缺点，也可能是放错位置的优点，“尤其在脱口秀表演的领域，缺点往往会形成风格。”

鸟鸟显然深谙这个道理。走到台前表演的她，没有为了晋级硬拗出一个亢奋性人格，而是把自己在真实生活中的痛苦和疑惑，都包裹在好笑的段子中讲出来。

鸟鸟说她因为外貌而自卑，以至于怀疑自己得了体象障碍（不丑但觉得自己丑），又怕医生说没有。

她害怕和陌生人打招呼，见了武松该称呼对方为“武老师”还是“松哥”这样的小问题，够让她天人交战好几番。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人不能要一头没一头”，但等她考到北大，发现别人对女性外貌的评判是学历甚至生死都无法消弭的，连远古遗体都分“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

幸好，变开朗、变漂亮都不是鸟鸟讲脱口秀的目的，她只是一个真诚的分享者或提问者。只不过她的真诚准确地击中了时代情绪，而她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珍贵的理解。

作为表达艺术，脱口秀没有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魔法。它可以做到的，就是提供了一种让小众人群被注意和欣赏，小众观点被聆听和共鸣的可能性。

当一个人说他浑身是弱点，没一项符合大众的常规期待，在脱口秀演员和观众的眼里，简直等同于天赋异禀：“恭喜你，浑身长满了梗，行走的素材宝库！”

鸟鸟说：“外向的人就像太阳，热烈明亮引人注目，内向的人就像月亮，到了晚上太阳休息了，月亮还亮着。”而她也成为了今年脱口秀舞台上最美的一轮月亮。

鸟鸟的出现，让很多观众想到了《脱口秀大会3》中的“天才少女”李雪琴。

两人身上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表演风格上，李雪琴有一个标志性动作是用手扶麦架，好像要把自己绑在舞台上，避免落荒而逃。

鸟鸟与之相比，唯一的进步是不用扶东西也能站稳了，但她练的是“随时要缩回去”的遁地术。

关于她俩的学历battle也很有意思。

自从鸟鸟的北大学历被曝光，一部分网友已经先于正主“卷”起来了：是北大本科厉害，还是北大研究生厉害？是懂传播规律的传媒生雪琴牛，还是文本扎实的中文生鸟鸟牛？双方粉丝争论得不可开交。

然而在有一点上，鸟鸟和李雪琴非常相似：她俩都是大多数人眼中非主流的北大毕业生。尤其在从事脱口秀后，她们似乎和传统的文化、文学圈也渐行渐远。

《吐槽大会》里，北大毕业的鸟鸟给北大毕业的许知远写过一个“讽刺”北大毕业的李雪琴的段子：你看这北大的门槛，多低。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清北学生千千万，鸟鸟和李雪琴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们都敢于接纳和调侃自己身上平庸的一面。

李雪琴管自己从网红到脱口秀演员的变化叫“飞升”，而鸟鸟将幽默定义为“一种自我治愈的手段”。

鸟鸟说，如果观众因为你的段子笑了，就说明他情感上跟你产生了共鸣，他接纳了你的全部。

鸟鸟在《人物》的采访中说，因为相貌，她在生活中很少受到异性的青睐，过往有男生喜欢她，会被质疑：“你什么眼光？”

如今幽默却开发了她的魅力。在《脱口秀大会4》中，我已经发现至少两个男演员流露出对她的欣赏。

但鸟鸟讲脱口秀并不是为了脱单，如果一个相貌普通的姑娘，真的从讲脱口秀开始桃花运变好，唯一的解释是有趣的灵魂之间的相互吸引。

虽然在《脱口秀大会4》中她可能止步于此了，而在今后的脱口秀舞台上，我还是挺期待她大杀四方，有一些新的观点输出的。

毕竟，虽然女性脱口秀演员数量很少，但幽默这件事，从来不应该囿于性别和性格。希望属于鸟鸟的这5分钟，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不管怎样，鸟鸟已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奇遇人生。

第一次看鸟鸟讲脱口秀，我想到的不是李雪琴，而是一个卡通角色——《头脑特工队》中的Sadness（中文名翻译为“忧忧”）。

无论形象还是性格，都有点像。

忧忧总是不开心，时常不知道如何看待和表达自己，也时常在和其他情绪小人的相处中，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它代表着每个人心中的“小确丧”——那些并不积极的情绪，容易被视作弱点，却是我们生存的一部分，是每个人身上作为影子存在的、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鸟鸟的段子里，沮丧、内向等弱势，所拥有的光芒与价值被看到了。让很多人发现，丧和表达并不冲突，每个人身上所谓的缺点，都可以用幽默、调侃的方式化解甚至反转。

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平庸、焦虑，这与是否北大毕业没有任何关系。正因为大家产生了广泛的共情，我们才能在鸟鸟的段子中长舒一口气：

不活泼就不活泼吧，不漂亮就不漂亮吧；即使死亡都不能让众生平等，生命却可以因多元而绚烂。

作家伍尔夫说：“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成为别人，只需做自己。” 

或许恰恰是鸟鸟所代表的这一点“丧”治愈了我，原来人间值得，值得每个人都好好欣赏不完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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