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
夜幕下，五个姑娘以古装亮相，用缠绵的戏腔唱起《探窗》熟悉的曲调。
这是昨晚《bilibili上元千灯会》当中的一幕，当五个姑娘出现时，不少看直播的网友像对暗号一般，在弹幕中敲下一排排“416”。
从左至右：UP主@-可爱晨-（程校晨）、@叶聪明啊（朱佳音）、@边靖婷、@妖精唱戏ing（朱鹮）、@小淅儿（杨淅）
416女团，是来自上海戏剧学院5个学京剧的00后女孩，其中4人都是上戏416宿舍的室友。
去年，她们在B站用戏腔演绎的古风歌曲，震撼了大批网友——乍一看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一张口却是国家队的实力。
她们的很多视频播放量都达到百万，包含《探窗》的戏腔串烧播放量已经突破了1200万。
听了她们的戏腔，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戏曲一点都不刺耳，还可以这么好听。
416女团，一开始是女孩们对自己的一个戏称，没想到最后她们真的出道了。
边靖婷是416女团里最早开始发视频的人。她是B站的十年老用户，追番剧，看直播，也对各个分区如数家珍。
因为喜欢听古风，自己又学京剧，后来边靖婷也开始试着把自己的翻唱传到B站，还拉着416其他人一块来录。
程校晨第一次录视频时，还没有自己的B站账号。
边靖婷劝她：“你看大家这么喜欢你，你不开一个账号，大家找不到你也没办法表达这种爱意，多可惜啊。”
有了账号，可等级却不够。程校晨不能发弹幕，也不能评论，只能回复楼中楼。每次发了视频，边靖婷都要在置顶告诉大家，“这个是她（程校晨）唱的，大家快去关注她”。
那段时间，程校晨的日常就是给自己刷经验，不停回复“对对对，是我是我”。
边靖婷鼓动416一起做翻唱，只是想给大家展示一下京剧、戏腔这方面的作品。“那时候没有想过会正式成为一个UP主，我心目中UP主都是让我觉得，哇，每天散发着光芒的那种。”
直到去年3月，她们散发的光芒也被看到了。
除了朱佳音之外，416的其他四个人都是上戏2017级的毕业生。那天大家一起拍完毕业照，因为不想浪费拍精心画好的妆，顺手就在4楼的宿舍楼道里录了一分多钟。
没想到，这随手一拍居然拍出了416女团的“出道曲”。
《赤伶》横空出世，没过多久播放量就破百万，还登上了全站的排行榜，最高排到了全站第8名。边靖婷还记得，在排行榜前面的，都是她们非常熟悉的有名的UP主。
几个姑娘一下就懵了：“我们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unbelievable，自己怎么登上这个榜单的？”
四面八方涌来的夸赞和喜欢让几个姑娘有了继续唱下去的动力。
没过多久，她们就又拍了《牵丝戏》《青丝》等多个融合戏腔的古风歌曲，几乎每首都百万播放，网友们不约而同在弹幕里刷起“如听仙乐耳暂明”。
在B站上元千灯会中的《探窗》，也多次登上其他大型晚会演出。
而早在翻唱前，边靖婷曾向《探窗》的作词人了解过词曲背后的意义。
《探窗》一曲，唱的是长相思。曲中的女主人公原型取自戏剧角色秦香莲，一位进京寻找考中状元的丈夫的女子。整首歌唱的，便是这女子“一步一句是相思”的故事。
几个姑娘为词所动，先是唱了一小段节选，之后又加上古装变装，翻唱了整首曲子。
老旦响亮、高亢的嗓音，连着优雅、稳重的青衣和清澈、活泼的花旦，共同将秦香莲的痴情与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探窗》最初的翻唱片段播放量超过1200万，后续的完整版也有300万播放量，416成为了B站名副其实的“顶流女团”。
虽然才20岁出头，但416姑娘们的戏龄已经有十余年。视频中信手拈来的唱腔与身段，是她们十年学艺的成果。
早在10岁考进戏曲学校之前，她们就已经开启了自己的戏曲生涯。
开始学戏曲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为家长喜欢，有的是为了强身健体，有的是自己有兴趣天赋。
朱鹮是416最瘦的女孩，很多网友都说她长得有林黛玉的味道。
听爸妈说，自己从小就爱守着戏曲频道听戏。大约三年级的时候，京剧社团的老师来班里选人，看到她就说，“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唱花旦的”。
朱鹮学的第一个戏是《卖水》，老师甜脆的嗓音和靓丽的扮相，让她有了很大的兴趣。后来，老师教她发音、吐字的时候，她就被深深迷住了。
学京剧都要练像靶子功（武打）、腿功等各种危险性很高的基本功，摔伤、扭伤都很常见。
从刚入校起，老师就提醒她们，如果不能吃苦，就不要进这一行。
每次天快下雨或变天时，她们的膝盖、脚腕就会提前开始疼，“好像天气预报一样”。
可即使这样，她们也从未想过放弃。“我觉得学京剧强就强在我一身伤，但没人知道。”
14岁的时候，朱鹮就曾因一次重伤，险些离开京剧这一行。
那时离艺考还有两年，她在做下高（从两个桌子的高度上下腰到地面）时失误摔伤，把腰摔断了。
一开始，朱鹮以为只是普通的腰肌劳损，就顶着伤痛继续上学、练功。
由于没有及时治疗，骨折的位置已经“长坏了”，她的脊柱发生了20度的侧弯。
医生告诉她，如果继续练功、唱戏，以后生活都可能无法自理。家里人听见这些，哭着劝她说，趁现在还年轻，回去继续读书、考试，也都来得及。
朱鹮不听，“我就跟家里人说，真的，我离不开京剧，我一定要学京剧。”
最终她没有退学，只是休养了一年多。期间的剧目课和文化课从没落下过。一年后，她成了2017年唯一一个从山东考进上戏京剧表演的考生。
除了日常的伤病，换行当也是十年学艺中的一大挑战。
戏曲中，不同的角色类型对应了不同的行当，每个行当都有各自的表演方式。
在戏校里，一般10岁左右的孩子们要测骨龄，分析生长趋势，并依此初步分行当。之后，依据声音或身体条件变化，学生们可能会面临改行当的选择。
十几岁的时候，朱佳音就曾被人劝着改行当。
她和京剧的缘分是“一眼定情”。
小学一年级，朱佳音的爷爷带她去上海逸夫舞台看折子戏。
那天的剧目有很多，演到《贵妃醉酒》时，杨贵妃在舞台中央亮相，行头漂亮，唱腔动情，一下子吸引了台下的朱佳音。
“她往中间一站就太美了，可能小朋友啥都不懂，但就是被她吸引了，视觉和听觉冲击。”
6岁的朱佳音指着台上的杨贵妃说：我以后就要干这个。
《贵妃醉酒》是梅派的代表剧目，因此朱佳音学的是梅派青衣。
在戏校时，朱佳音生了一场病，导致她的身体停止发育，身高只能保持在1米58。这个个头站在台上实在很难撑起青衣的气场，“我身边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再唱青衣了”。
“但我就是喜欢梅派青衣才一直坚持，所以撞了南墙也要学。”
朱佳音做好了一切准备，去迎接这个选择可能造成的困难，“可能我毕业之后没有团需要我，但我还会继续找梅派的老师学戏，我不会停止学戏。”
不到10岁就离家上戏校，让几个女孩彼此陪伴的时间，甚至比和家人在一起还要多。
416说她们的关系就像是姐妹家人。
毕业分别的时候，她们在宿舍喝过几次酒，喝多了就抱着一起哭。有一次边靖婷喝完酒，直接坐在宿舍地上大哭，还挨个跟其他人说我爱你。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是表达对我们深深的爱意。”
而幸运的是，随着戏腔视频的出圈，416女团不仅没解散，还收到了更多合作邀请。
各种戏曲主题的活动向416女团抛来橄榄枝，在工作之外，她们又能继续在一起唱戏了。
从前，因为她们爱看B站、讨论二次元，有的老师会觉得416这群姑娘“不务正业”。
而416走红之后，上戏的一些老师看到她们对京剧文化的推广传播，也都成了416女团的铁粉。
朱鹮的老师年纪比较大，本来不用B站，特意为她们下载了APP。
边靖婷的老师对她发的视频期期不落，每一期视频都有她的点评，“这一条大小嗓结合得不错”“老旦味儿十足，不愧是我们边边”。
作为学戏的人，416对待京剧的态度也很谨慎，每期视频里，她们都会标注戏腔并非京剧，强调两者的区别。
她们希望通过对戏腔的演绎，带动年轻人去听戏曲，去听京剧，而不仅仅止步于戏腔。
程校晨、边靖婷、杨淅、朱佳音、朱鹮（从左至右）在演出后台
随着喜欢她们的人越来越多，姑娘们建起了自己的粉丝听友群。
群里既有十几岁的小年轻，也有年纪大一些的长辈们。边靖婷说，她粉丝群里的听友们，基本上每人都能简单唱上个一两段。
“我经常会跟他们讲，这首歌里面引用了哪出戏里面的念白、唱段，你们可以去B站搜到这个视频，他们就会去搜去看。”
今年春节前，边靖婷的粉丝偷偷准备了一场戏曲联欢会，在她的直播间里放给她听。
“这个事情我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们就是为了告诉我，一些经典的剧目、小曲小调他们已经学会唱了。”
边靖婷觉得特别暖心，也特别开心。“哪怕是1000个人里，我能让一个人开始听戏、唱戏，就已经足够了。”
*文中照片由416女团提供
